刘兰芳到袁阔成灵堂悼念 摄影/本报记者 王晓溪
袁阔成义子崔琦把自己手写挽联挂在袁阔成灵堂 摄影/本报记者 王晓溪
◎现场◎
入院四天 突然离去
本报讯(记者 崔巍)当北京青年报记者昨天下午16时许赶到袁阔成位于马连道附近的家时,家中已经设置了一个小小的灵堂。灵堂陈设非常简单,只摆了一盘苹果、一盘点心和一个用来上香的小碗,小桌两旁是中国曲艺家协会送来的花篮,上方悬挂着他的义子、著名曲艺家崔琦书写的挽联:巨擘千古纵横捭阖书道阔,大师百年评说善恶艺风成。崔琦介绍说,秉承袁先生一直以来的低调作风,家人和弟子们本来没打算在家设灵堂,希望一切从简,但后来考虑到还是会有亲朋好友和媒体朋友前来吊唁,这才临时布置的,而且因为先生去得突然,连遗像都还未及准备,所以只放了一张他平时就摆在家里的、年轻时的舞台表演照片。
当时袁阔成的家人基本还在医院等处办理相关手续、准备后事,只有外孙等少数两三位近亲在家,但因情绪悲痛,都在房间内闭门未出。出面接待来客的主要是他的弟子们,除崔琦外,还有义子闫红春、近几年一直跟随在袁阔成身边的学生张伟等人。张伟前晚正好在医院值守看护,他详细向北青报记者讲述了袁阔成最后时分的情景。“老爷子从头天晚上8点多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好,他本来脾气就比较暴躁,老这么躺在病床上很难受,所以情绪更差。想起来坐坐,可是因为当时插着心电图仪器,还输着液,就没让他起来。等凌晨3点多的时候,护士来给他换药,我看他心率很不稳定,让护士给看看,护士把了脉之后脸都白了,我就觉着不好了。这时候袁先生的三女儿、四女儿都在,值班大夫也来了,说老爷子已经走了。他走得非常安详,等于是在睡梦中去了的。”
据闫红春介绍,袁阔成身体变差已经有半年多了,一开始只是有点前列腺问题,所以他本人和大家都没有特别在意。直到去年12月开始出现浮肿,腿啊手啊都肿了,尤其是脚肿得很厉害,便于去年12月底送他到空军总院住院治疗。住了大概半个多月,肿基本消了,医生诊断他是先天性心脏病,心脏上有个洞,因为袁阔成年事已高,又一向信奉中医,不愿意住院动手术,家人就接他回了家,但只过了一周又出现血压低等症状,只好再去住院,直到春节前。“老爷子之前老担心没法在家过年,我们就在腊月二十八让他出了院,初八才再送他回医院,也算是在家过了一个完整的年。”
从袁阔成节后再次入院到他去世不过才短短4天,这让亲朋好友们全都猝不及防。崔琦说:“我大年初二来家里看望他,他精神还挺好的呢,我们谁都没想到这次去了医院会回不来。”闫红春语气沉痛地补充说,袁阔成正月初八去住院还是他帮着劝解的。“我跟他说:‘您看这年也过了,已经开春了,外面阳光这么好,马上花也开了,草也绿了,咱们也该去医院再调理调理。等您身体调理好了,您想去哪儿玩,我们就带您去春游踏青,多好啊!’他听了特别高兴,很痛快地就答应了。”正在这时,单田芳的女儿给张伟打来了电话,说单田芳亲手写了悼词,第二天就会委托家人送来。张伟说单田芳一家对于袁阔成的噩耗也十分震惊,“上午得到消息后,单先生的女儿接连给我发了好几个短信,一直在追问‘孩子,这是真的假的啊’”。
◎追忆◎
崔琦:评书四大家,袁先生当之无愧居于首位
袁阔成、单田芳、刘兰芳、田连元这评书四大家里,袁先生当之无愧是居于首位的。不是因为我是袁先生的义子才这么说,我跟那几位先生也很熟,他们也都同意。前些天我还上田先生家去拜访过,他说起袁先生非常服气:“我们跟他比不了,我年轻的时候,他就已经是大马金刀了,可惜你没看见他当年的风采。”他们年轻时都在东北,我是后辈,的确没赶上那时候,但后来我也听过录音,看过录像,所以也算是见证到了。那时袁先生说的主要是新创评书,《赤胆忠心》、《烈火金刚》、《红岩》等等,那说得真是好!袁先生说书的特点一个是细致,像《烈火金刚》里刁世贵起义那段,让兄弟们歃血为盟,这些人有的咬破手指,有的用小刀剌,有的胆子小不敢出血,就假模假式比划一下,这些细节全都有,而且活灵活现;另一个特点是干净,绝对没有“嗯、啊、这是”这些作料,他说出来的评书不用修改,落到纸上就是文章、就是书,这可需要相当的功力。刚才刘兰芳先生来家里,还称赞袁先生的这些新创评书呢,她说:“要说新评书,除了袁先生绝对没有第二位,真算得上是炉火纯青、登峰造极。”她的丈夫王印权也说,袁先生的每段书里都有一个亮点、一个绝活,是别人没有也学不来的,他和袁先生相识五六十年了,年轻时也说过评书,曾经请袁先生给他指导过一个抬腿开门的动作,“就这一个动作,可以说是画龙点睛,我演出时使出去,立刻赢得满堂彩”。可是艺术成就虽然这么高,他做人却特别低调。之前我们商量过好几次,想给他办个“袁阔成艺术生涯XX年庆典”或是“袁阔成评书艺术研讨会”之类,这些别人都搞过,人家从艺20年、30年都要纪念、庆祝一下,可他从艺70年了,却从来没办过。有几次我们都给设计好了怎么弄,然后征求他的意见,吃饭聊天的时候他还说“没问题,你们看着办”,但隔天儿就又不乐意了,“算了,还是别搞了吧,自个儿宣传自个儿,这有什么劲啊”。经我们一劝再劝,最后就甩下一句“听信儿吧”,然后就没信儿了。这事发生过很多次,他总是这样,不愿意麻烦别人,还怕高调宣传自己会在社会上产生不良影响,让别人有什么不好的想法,其实哪里会啊!以他的身份和知名度,这些本来都是应当应分的。文/本报记者 崔巍
张伟:这几年跟我聊得最多的,就是评书以后可怎么办
我最佩服袁先生的一点是:从他的脚本里你看不出什么东西,但经他一表演,一立起来就是活的,特别神。我曾经问过老爷子:“您这是不是天才啊?”他说:“我不承认自己是天才,因为我真的下过很多功夫。”比如曾经为了一个掏枪的动作,他就苦思冥想设计了一个多月,其间看了很多武术、舞蹈、戏曲,从中汲取灵感和营养。袁先生的“拿来主义”非常厉害,看了什么东西都能用到自己的作品里,像他有个《空中担架》的段子里面的一个动作,是看芭蕾舞时看到人家的大跳,他就在评书里根据这个,自己设计了一个大跳。
袁先生从没正式收过徒弟,我觉得这是因为没人当得了他的徒弟,他的好东西学不来,怎么学都不像。当然袁先生一直是很认真地教,但学生们的表现总是达不到他预想的效果。到了老年他也很有感触,跟我说过,认为很多人都不了解他,大家都只是在学他的动作,却从不知道去了解他这个人,为什么要创作这个作品?经历了什么事才会这么表演、这么处理?袁先生教过很多学生,但令他遗憾的是后来没有几个人坚持从事这个行业,后来他只能给自己解心宽,说他们虽然没有从事评书这个行业,但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有自己的建树,比如汪文华、方青卓,也都算是成功了。近几年来他跟我聊得最多的,就是担心评书以后可怎么办。
还有就是袁先生一生爱好美食,这也是让我记忆特别深刻的。不久前住院的时候,有一天晚上睡醒了坐起来,他突然就来了一句:“哎,你说这砂锅居的砂锅白肉怎么这么好吃啊!”后来我们还专门去给他买了一份。说起来这是让我们这些晚辈特别遗憾的一件事,这么爱吃的一个人,在他人生的最后一晚,我们却没能让他吃上一顿顺口饭。文/本报记者 崔巍
◎旧事◎
评书中,许多次“第一”都是他完成的
昨日凌晨,评书泰斗袁阔成先生因心脏衰竭在京去世,享年86岁。在上世纪80年代,袁阔成是家喻户晓、妇孺皆知的人物,有“当世柳敬亭”之称。他对评书的贡献可以概括为一个“新”字。在现代评书的发展中,许多次 “第一”都是由他完成的——第一次脱掉了传统大褂改穿中山装和皮鞋,第一次将评书从茶馆带进了大舞台,第一次撤掉了场桌,第一次说新书,第一次引入了导演制……作为评书界辈分最高的人物,对刘兰芳、单田芳、田连元等后辈都有提携之情。得知他去世,刘兰芳表示震惊,“老爷子一向身体很好,就是在年前才得的病,腊月二十六才去看过他,那时他精神还好,没想到……”而他的同门世侄连丽如则感叹,“他的去世,相当于整个袍带书这个门类就没有人传承了……他的艺术并没有被完整地继承下来。”
创新:带头说新书 带头走新路
袁阔成1929年出生于评书世家,其伯父袁杰亭、袁杰英,父亲袁杰武,合称“袁氏三杰”,以擅说《五女七贞》而著名。袁阔成自幼随父习艺,后拜金杰立为师,并得到陈士和的指点。初入书坛,袁阔成以短打书《十二金钱镖》、《五女七贞》享名。他从小就练摔跤和武术,在说武侠书时能够加入很多肢体的动作,且惟妙惟肖。1949年后,袁阔成开始带头说新书。田连元回忆,袁阔成早年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制过《红岩》、《平原枪声》、《赤胆忠心》、《暴风骤雨》等多部评书作品,“他是说新书的一名‘闯将’,带头走出了新路子。说书过程中,他首先撤掉书桌,使评书由高台教化的半身艺术,变为讲究气、音、字、节、手、眼、身、法、步的全身艺术,推翻了百年来评书的传统。”
不过,对袁阔成本人而言,这条新路走得并不顺利。当时在剧场演出,观众听说袁阔成要说新书,都跑来看。第二天,观众少了不少;到了第三天,人又少了。袁阔成找到几个熟悉的观众问,有观众直言:“你说的这个武工队长嘛,我们怎么听还是黄天霸,一套短打扮,跟黄天霸没区别啊。”得知反馈,袁阔成开始研究新书的说法,在说《创业史》时,他和农民一起下田背稻子,后来他回忆“看着人家一背五六捆、六七捆就走了,我在那儿拱半天也拱不起来,后来一下起来了,回头一看,农民帮我一把。我当时感激得不得了,很多书中的感情,都是这么出来的。”除此之外,他还几下工矿拜工人为师,研究新书中细节的处理办法,他在表演工业题材的评书《三声笛》时,模仿开汽车的形象,逼真得令人吃惊。哪怕一个挂挡的微小动作都能使人区分出是大型客货车还是小轿车。为了一个刺杀动作,他还不辞辛苦地下部队向战士们学习。在表演八路军同日本鬼子拼刺刀的场面时,总能收获观众雷鸣般的掌声。
说书:就好自己和自己较劲
1981年,袁阔成应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之邀,录制365讲的《三国演义》,1985年播出后受到好评。袁氏电台版《三国演义》,成为评书史上评价最高的三国题材评书,播出时万人空巷。而对袁阔成这其实又是一次挑战,“你在书场表演中的一个精彩亮相,会带来观众的一片喝彩和掌声,可在广播中,听众看不到你的表演,这短促的几秒钟亮相,听众就会以为你把词给忘了。要不怎么有‘宁演八场,不录一讲’的说法呢……所以,广播对演员的功力及适应性提出了很高的要求。我说书就是抓住一个‘魂’字,我始终认为,说书不把书魂给说出来,那怎么能打动听众呢?”
跟他合作十几年的同事冯赣勇曾在回忆文章中称,“袁老师的记忆力真是惊人。在录制中,整个大部头的书都在他脑子里装着。有时一集因口误或其他原因等反复说上几遍,虽说每遍用词不绝对一样,但大体情节却是八九不离十。需要补录哪一段,只要向他提出并告其所需时间,他信口就说,不仅情节分毫不差,而且时间绝对准确,令人惊讶。他对工作要求之高也十分罕见。经常一聊就是四五个小时,我们都担心把老爷子累着,他时常因为一点瑕疵将自己录过的书推翻重来。他还请剧组的同志们多提意见。他总是坦诚而诙谐地说:‘我这绝不是谦虚。我这么大岁数了,没事儿让你们一帮小青年给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找毛病,我神经吗?我是真心希望把书录得精彩。你们是第一观众,如果你们认为哪儿点儿不妥,或者听着不给劲,就提出来,咱们研究好方案我再接着往下说。咱可一定得对得起听众观众才行……’” “我说书,就好自己和自己较劲……”许多人在接受采访时,都提到袁阔成的这句话。学生张少佐说,“老爷子经常为书里的一个细节、一句话、一个动作跟我们探讨几个小时。”冯赣勇在回忆文章中称,“老爷子曾专门琢磨‘为什么以前书中满堂彩的地方,现在的青年人就没什么反应呢?是书的故事落伍了?还是时代前进了,年轻人不爱听书了?……’” 为此他潜心研究《三国演义》新的演播技巧,以“《三国演义》中的十万个为什么”、“《三国演义》是百科全书”、“《三国演义》是大人才库”等题目为新的视角点,运用现代语言将《三国演义》中的一些名段,融会贯通地进行夹叙夹议的艺术表述。
遗憾:一生未正式收徒
不过令人遗憾的是,老人家造诣深厚,一生却未正式收徒。而在女儿袁田之后,袁氏家族中也并无直系子嗣学习评书。连丽如说,“袁阔成先生去世最遗憾的是,他的艺术并没有被完整地继承下来。”她还十分遗憾地回忆起另外一位评书名家李新泉去世前,曾对她说,“我特别遗憾的是我的艺术没有传承下来”。连丽如说:“虽然袁阔成先生可能没有这么说,但是我相信,袁先生的遗憾一定也是一样的。”
为什么不收徒?生前接受采访时,袁先生曾侧面提到这个问题。“没有徒弟,遗憾就在这儿!所以我一直认为我不是个成功者。没有说服力了!为什么许多人学不了?太困难了。”“老祖宗留下的话说得好:话是开心的钥匙。你做什么工作也得去谈话,你得去讲。只有把心交给人家,别人才能把心向你敞开。夸张点说,评书就是一把钻石钥匙。它能够开多少把锁呀?容易吗?但是事情得辩证地看。反过来,我为什么又说这门艺术这么沉重呢?我自己都感觉背着一个大包袱,压得我都快喘不上气来了,越挣绷还越觉得沉。”
女儿袁田说,“父亲生前一直为评书的前途有些担忧,这门艺术没有歌舞那么火爆,要想从事这门艺术要耐得住寂寞。他很期待能有更多的年轻评书演员的出现,从事这门中国独有的艺术。” 索性虽然没有徒弟,但受袁先生指点的学生却可称桃李天下。跟他相交五十多年的刘兰芳说,“我们都算他的学生,在评书方面都曾经受他指点。” “他把学生当朋友处。” 和老爷子有四十年交情的田战义说,“当年,袁先生是营口曲艺团的团长,我的工资低,老先生立一规矩,甭管在哪儿吃饭,谁挣得多谁请客。后来我工资高了,才我请客。当时,我住在真武庙,他跟我说过你小子什么时候变了,我就骂你。年前去医院看他,他说‘四十年了,你没变!’”
文/本报记者 祖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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