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片说明:林谷芳在台北书院。环球时报 吴薇摄
在台湾,集禅者、音乐家、文化评论人等身份于一体的名家不多,台湾佛光大学艺术研究所所长林谷芳恐怕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位。两岸之间300多次的往返,让他成为台湾文化界数十年来唯一持守中国牌而不倒的文化标杆。4月7日,《环球时报》记者在台北书院专访了林谷芳先生。他一如既往地穿着白衣,平和里藏着睿智,儒雅中蕴含侠气。
恢复传统文化不能只看外象
环球时报:很多人认为台湾在中华文化传承方面做得比大陆好。您怎样看待两岸各自的特点?
林谷芳:如果总体谈中华文化,我常常喜欢用6个字:一个是儒释道,一个是工农兵。儒释道指的是中华文化在历史中积淀出来的一种哲思,大概以文人为载体来体现;工农兵是直接在大地上跟普罗大众生活连接的。以大陆来讲,抛开十年浩劫不谈,工农兵文化其实在中国历史上是有一定沉积的。
相对而言,台湾更多是在儒释道上延续传承,而且是以生活实践来存在的。比如,你来台湾会发觉很少有人跟你谈儒家,但好像儒家的礼在台湾人身上很容易看得到。台湾的艺术家多数受到道家哲学的影响。而40年来台湾社会的某些作为,包括台湾志工,是全华人地区密度最高的,很多社会公益团体都和佛教的发展有关系。它不仅相对于大陆儒释道三家的思想或文化没有断层问题,更重要的是还有实践性。
环球时报:最近中国美食正准备申遗,之前韩国已经成功将泡菜申遗,似乎在某些方面走在了我们前头。您对此怎么看?
林谷芳:一个民族对自己的文化感到骄傲是一种可喜的事,这样才会有自尊自重的源头。申遗只是一种外象,当我们要做这件事时,其实应该反问自己是不是真正对自己的文化有了解。我想在这方面韩国人做得很好,大长今在韩国史书中只有3行,但韩国人把这3行字变成几十集,最后一集播放时在香港的收视率达到60%以上。为什么能这样?因为《大长今》是以很敬谨的态度对待韩国文化,他们把韩国的美做出来了,有对自己文化的骄傲在里面。这是我们应该学习的。韩国的泡菜申遗成功,我们的八大菜系如果申不出来的话,得怪我们自己。
环球时报:最近大陆有人提出恢复繁体字。您怎么看两岸长期的繁简之争?
林谷芳:大概两岸都有历史包袱,谈这个东西时难免动气。简化是汉字的发展趋势,同时也要考虑到,文字不只是实用,还有历史传承和美感的问题。简化的字要合乎六书以及方块字的稳定原则。我认为简体字可以考虑把一些没有美感的字改过来,比如产、严、厂,看起来整个字都会倒下去。我发觉现在的年轻人把简体字的书设计得越来越小,因为只有把字缩到一定小,不美的感觉才会不见。如果连知识精英都对文字美感的疏漏没有察觉,那将是十分危险的。但也不是说所有的字都要恢复成繁体字,我比较赞成“就字论字”。
禅者也是剑客
环球时报:在一般人看来,禅学很高冷。您认同禅学以心灵鸡汤的面孔走进世俗生活吗?
林谷芳:多年前大陆有一个音乐团体很出名,叫“女子十二乐坊”。纯粹从中国音乐的核心价值来看,它的音乐其实非常浅,但从推广角度看,许多人至少通过这个团体认识了中国乐器。放在流行文化上,十二乐坊能安于其位,但如果自认为自己可以代表中国音乐,那音乐就被颠覆了。禅也是如此,它可以作用于生活,但核心是透过修行来改造生命。禅的作用和核心要分得很清楚,那些写心灵鸡汤的如果也自认为是禅家和禅者,那这个文化就会被颠覆。
禅是生命减法的一种智慧,告诫我们不能把学问、生命态度做得太满,更不能异化到去谈所谓的成功学,因为“成功”是不能被定义的。
环球时报:人最难参透的一是生死,二是情爱。您觉得您参透了吗,禅学在这方面对您有怎样的帮助?
林谷芳:禅有一句话叫“境界现前时如何”,就是状况来了才知道你怎么样。一个禅者怎么会告诉你他已经参透了,因为要看是怎样的状况。所谓禅的修行,就是在这方面更能看破我们的无名,得到更多自主。我曾经两度自以为必死,尚能冷然以对,表示还是有点小功夫的。一些艺术家一生耽于情爱,我相信他们对照我的一些行为,大概能够照见自己。我只能这样回答。
环球时报:一般来说修禅的人给人感觉生性淡泊,但您很多情况下站出来仗义执言,您怎样看待这样的矛盾?
林谷芳:淡泊指的应该是我们不为世俗所俘。但是禅也讲担当,当下你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。这个时候淡然跟直接的挺身而出只是外象上的分别。其实禅的核心修行是非常严厉的,所以我才会有一本书叫《禅·两刃相交》,它其实是对人生最大的挑战。我今天走在台北街头,路上总会有人跟我打招呼,请我吃饭。可是我到青藏高原,水土不服了,谁也不认识我,我就是个糟老头。我们常常活在惯性里,要能够超越惯性,才能够看到生命里原来没有看到的世界。超越惯性有时需要直捣黄龙,因为惯性最舒服。习禅人因此要有魄力,所以过去禅家个个都像剑客。
走访大陆,500次都不够
环球时报:您往返两岸300多次,最深刻的体会是什么?
林谷芳:我想就是对于中国之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。单说食物,广东和西安的口味差距远远大于欧洲任何两个国家的差距,所以把中国当成一般意义的国家是简化了,你随便用个词语往往都是以偏概全。我阅读这个大地,大概有一个谦卑的心情,所以才去了300多次,现在还在去,500次大概跑不掉了。
环球时报:您把台北书院开到南京是出于怎样的想法?目前运作如何?
林谷芳:日本佛教天台宗的开山祖师最澄和尚有句话叫“一灯照隅,万灯照国”。南京有台北书院正是如此传灯的结果,灯灯相传,就能发挥文化重建的灯塔效应与群聚效应。
目前台北书院里适合去南京讲课的学者不多,这里面牵涉到两岸差异性。在台湾,人文学者的所谈和所行如果没有合一,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。而大陆还是可以切割,所以现在南京的台北书院基本上是以茶作载体,透过茶文化的学习,多少体会过去儒释道三家的哲思在生活中的实践。
环球时报:自提出“一带一路”战略以来,大陆围绕丝路文化复兴的讨论很多。您认为台湾该如何加入这一战略构想中来?
林谷芳:“一带一路”的现实意义很值得我们深思。四五百年来,从西方殖民开始,基本上所有的核心价值都是以西欧和美国为中心点,而“一带一路”对这样的思维有另外一种引领。
即便在台湾本土势力很强的时候,我也公开讲,台湾只有站在大陆这个巨人的肩膀上,才能够看其远、成其大。我曾经跟本土人士讲,你们的政治主张是一回事,但你们不能轻侮中国文化。全世界大的文化体绵亘几千年而不绝的只有中国文化,就凭这一点也要尊重它。台湾知名舞蹈团体云门舞集2007年在大陆演出,是我劝他们的。我一句话打动了林怀民,我说如果你现在不去大陆演出,继续跑纽约,《纽约时报》的艺评说你代表东方,但没经过北京怎能代表东方?
台湾社会会有两面性,关键是太小,面对大陆的时候要维持一种从容很难,因此让政客有可乘之机。对此,我其实并没有太多担忧,因为会在台面上那样喧嚣扰攘的,都有他的生命周期。放到历史长河的时候,他就是泡沫。我担忧比较多的是在大陆崛起的时候,台湾有没有参与其中。台湾的出路和未来绝对是跟大陆息息相关的。 【环球时报赴台北特派记者 吴薇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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