湖南/万小溪
十三年前,在大陆老家办理我和老公的首场跨海婚礼时,女儿她二姑是唯一到场的台湾亲属,到场的原因也是因她在上海工作,没有办证签证的耽搁,能够赶上我们仓促举办的婚礼。
第一次见到二姑,她给我和家人留下的印象是不苟言笑,那么热闹的一个喜庆场合,连咧嘴哈哈都吝惜,我妈甚至朝我嘀咕:“只怕你嫁去台湾后,她更没好脸色给你看了”。但在随后我去到台湾跟老公家人有了更多接触之后,才知道,当初在我们大陆的那场婚礼上,二姑展露的笑容已实属难得,“严肃”二字就是贴在二姑身上几十年的标签。这令新婚赴台不久的我更加纠结:这样的二姑奶奶,能容得下我这个嬉笑人间不受约束的大陆弟妹吗?我们之间,有可能和谐吗?
好在,二姑两岸工作繁忙,与我居住所在也相隔甚远,我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,也就很大程度避免了摩擦。只在公婆来我家居住的日子,二姑会以看望父母的名义常来我家,每当这时,我会尽量收敛自己的个性,少说多做,把自我感受放在对方感受之后,换求和谐。日久之后,想象中的难堪局面虽没出现过,但也并没有让我觉得多轻松愉快,二姑是公司副总,可能习惯了说教,习惯了下指示,会在与我交谈过程中,以长者和智者之姿灌输我一些她认为正确的做人做事理念,有些我实在无法苟同,又不便直接反驳,只好微笑点头,沉默抗议。
次数一多,加上她那张不爱笑的脸,不喜欢的情绪就开始在心头蔓延。我真的不喜欢孩她二姑。那时,我对婚姻最大的祈望就是,可以远离二姑和她带给我的压迫感。但我想,彼时二姑一定没有察觉到我这个大陆弟妹内心对她无形的抗拒,她兴许只看到了我表面的柔和和好脾气,因此,除了那股咄咄逼人的强势和说教态度,总的来说,她对我还是不错的,会买礼物给我,会请我们吃饭。相对于很多嫁去台湾的大陆妹来说,我的处境完全称得上比下有余。
一年之后,我的大女儿出生,婆婆帮我坐月子。虽然老人家脸上流淌着喜悦,但实在不难想象,作为一个传统守旧的金门婆婆,没能迎来第一个男孙的失落。
在我孕期内,婆婆多次找人算卦,还说送子观音托梦,梦中她怀里抱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公鸡。抱女儿出院回家的那个晚上,二姑从上海打来电话,先是淡淡的向我道喜,然后转接婆婆听电话。她们母女聊了好一阵,只见婆婆一会儿点头,一会儿又乐呵呵的笑。
等她们讲完电话,我问婆婆,“二姐跟你说什么呀,看您那么开心的样子?”
婆婆回答:“你二姐对我说呀,妈,小溪生了个女儿,您可千万不要不高兴啊,现在时代不一样了,女儿也很好,就像您不是一直夸我很有出息可以当总经理吗?小溪帮我家添了孙女,您要当大喜事看待,让小溪安心坐月子。”
那一刻的感受铭记了很多年。从不喜到感动,从无言抗拒到心扉蓦然敞开,就只是因为这么几句抚慰人心的温暖话。
也许是因为心结已解开,看人的切入点就有了变化,从计较对方的缺失变成留意对方的好,再变成认可对方的好,最后变成回报别人的好。当然,所谓回报,肯定不是什么能计价的物质,或者大献一番殷勤,仅只是在心中认可:孩她二姑真的很好,我嫁入这样的家庭,实属幸运。
但这样的认可意义重大,让我从小家庭融入到大家族,从此对家庭成员的界定不再是夫妻孩子一家四口,而是囊括了公婆小姑二姑大姑大伯二伯以及各自的家庭分支,一荣俱荣一损俱损。
直到如今公婆已过世数年,二姑二伯仍会以大家长之姿,不定期将分布在天南海北的兄弟姐妹们组织到一起餐会或旅游,探讨家族事务,分享各自甘苦。家族凝聚紧密了,我们的婚姻也变得更加稳固。
当然,这种改变是由多种因素累积的、循序渐进的。在生大女儿坐月子之后,我经常带孩子回金门婆家,从而有了更多跟二姑相处的机会、更深入改变对一个人成见的机会。
二姑勤劳。在她身上,我深切体会到能者多劳。在这个大家族的全部成员里,最有成就的人是二姑,而最勤劳持家的也是二姑。
每当逢年过节,兄弟姐妹拖儿带女的十几张嘴吃吃喝喝,二姑都带头张罗,从采买,到料理,到清洁善后,总是见她忙个不停,有时累到连腰都直不起来。这时候的二姑不再有半点跨国公司副总的架势,纯粹是个菲佣,是个家事机器。
二姑大方。因为忙于事业,二姑耽误了自己婚姻,以至于人到中年仍是单身,所以兄弟们全家都有幸得以在逢年过节时,还有二姑这样能干的人当我们的大家长。发红包时,二姑每每都早早准备好一大叠红包,数量最多,金额最大,但却回收不到半个红包。
因为大家都觉得二姑最会赚钱,又没有家累,且二姑自己也推辞不收。外出购物游玩时,二姑也总是最先掏出钱包付账。在公婆相继过世后,家族要分地产,说好无论男女,各家均分,但二姑只接受了小小一份,坚持要将大部分祖产留给兄弟。
二姑简朴。即使赚得多,但二姑极其节约,每添置一样东西,那都一定旧的用不下去了非换新了不可。对公司也是这样(这也是深得老板信任的一个理由),对自己是这样,持家时也是这样。只在对待家人时,才显出了她的大方和无私给予。我这样一个没啥收入的无业弟妹都经常穿着名牌,但二姑除了接待客户会穿正式的服装,一般都从淘宝捡便宜,所以有时候跟二姑见面,我都会刻意穿上一些比较平价的衣服,不然会觉得不好意思。
二姑传统。即使在大上海混迹多年,二姑骨子里的传统始终坚守。我也不知道如何对传统二字下结论,说传统到底是好或不好,比如说,在家族祭祖时,她会忙完所有祭拜准备工作后,自觉退到我们妯娌身后,说“媳妇比女儿尊,所以要位列在前。”
她还会对我说一些“类似嫁鸡随鸡”之类的话,叮咛我维护好婚姻。换在以前,要是谁对我说出“嫁鸡随鸡”之类的话,我难保不啐她一脸口水,可是彼时之下从二姑嘴里说出来,我竟然只有默默点头的份。
但二姑严肃也是不变的事实,这从打一开始初见她之时就没变过。有时候我会跟她玩笑,我说“二姐,你弟长期在东莞,那里可有着闻名内地的二奶街和红灯区,万一他哪天有了新欢不要我了,可咋办?你会帮我修理他不?”这玩笑虽然不怎么高端,但毕竟也是个明显不值得较真的玩笑,但二姑她却认了真,正色呵斥我“你乱讲!他根本不是这种人!”害我讪讪的碰了一鼻子灰。
很多婚姻过来人都认同这样一个现状:很多感情再好的夫妻,也常会被问题重重的不和睦家族拆散。我觉得反过来也说得通,一对夫妻,哪怕感情平淡些,甚至出了点问题,但若有家族成员给予的那种正面力量罩着,婚姻也会从风雨飘摇逐渐过渡到平和稳定。至少我的经历就是这样的:
曾有过对婚姻经营无力的时刻,想过逃避,但一想到婆家人的好,想到二姑他们为了这个大家庭所作出的努力和付出,我就深觉,一旦错过了这样的家庭,想必会造成终生的遗憾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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